學生的家族移動史

要把教師和家長挽在一起，光是家庭訪問是不夠的，所以勉強學生在春節前後完成一份家族近百年移動簡史，就成為我很期待的事。原本在成績單上只是一個編號的學生，經過作業繳交，在我心中起了很大的變化。

事先交代好：有一份近百年家族圖，一份大事紀要。兩頁A4即可。有人直說：「俺家族譜被共產黨燒了，加上來台時間不長，資料不足，敬請見諒」有的心酸：「本來不想做的，因為不想揭開媽媽心中的瘡疤。早早懂得察言觀色的我，不希望他心情不好，畢竟這幾年她都是一個人撐過來。他們為何離婚，爺爺奶奶的死因，本來都是我們母女刻意不觸及的話題。但做了之後很高興」事先言明閱後還給孩子，即使引用也都略去個人基本資料，孩子能完成作業，最要感謝的是願意被翻攪的家長們。

渡海來台是大事，有的學生還特別強調：自己家族是沈葆楨解除渡台禁令後才來的，以表示和其他羅漢腳或偷渡者後代的不同。有的家族移動史著眼於島內移動，例如有人從新竹新埔到苗栗頭屋，又到花蓮開發再到台北，一百年間就大大轉了四處；但更大的動盪自然是國共內戰──有個學生的祖父從1948到1950年間，從江蘇連雲港到上海，轉到舟山最後再到台灣，到每一站都不敢想下一個地點會有溫暖的燈；另一個例子是「為了避開國共內戰，曾祖父帶著祖父在朝鮮半島和山東半島進出兩回，祖母則出生於北韓，因韓戰逃到南韓仁川，而父親回台升學後赴美唸書，卻認識從金門不堪冷戰對峙而來台又赴美的媽媽，結為連理」，東亞近代史都濃縮進他家的歷史裡。

學生心裡的家族可大可小，但是不受傳統影響的現象很明顯，他們多數接受兩性平等的觀念，一定要同時處理父方及母方，有些人甚至乾脆用兩個表來公平而清楚交代自己的親情世界，真是令人欣慰。

雖然學區是處在北市工商熱區，但這些孩子對於姨姑叔伯的熟悉，卻又不似坊間說的那麼飄零淡薄，「小阿姨近40歲未婚」學生的評語是「單身萬歲」；值得一提的是，有些菲傭的離台回國，也可能是孩子眼中難忘的家中大事。有一個學生難忘阿祖生前在虎尾公園高歌的神采，因而希望天上也有卡拉OK。

族中尊長帶給孩子的正向影響令人肅然。「始祖泰伯讓位給弟弟季歷，連圖片都和阿公長的很像呢」「爺爺是虔誠的基督徒，我們也在感召下接受小兒洗禮」「爺爺13歲就擔家計，現在已經95歲，歷經多次經商失敗，不屈不撓，現仍天天到公司上班」「阿公到日本學得高接水梨技術，得到台灣農業界的肯定。」有個學生甚至為每一個近祖列表說明對社會具體貢獻，看得出家長的用心。我們也從作業中清楚看到：有些人見人愛的孩子，是該家族幾代人不躁進、重教養的善果。

看了學生的作業兩回，我感覺被近代史緊緊擁抱著。教育工作承載的，豈只是成績單上的名字！謝謝你們和你們的孩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