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財經相對論」是經濟日報為讀者新闢的寧靜角落。這裡將放上兩張空椅，邀請兩位財經人物促膝對談，褪去專業角色，回到生活中的家人、師生、朋友位置，交換對彼此關係、社會、人生的想法。
這時代需要對話。在財經數字之外，我們分享有溫度的對話；在別人的故事裡，也看見自己。
金管會主委顧立雄辯才無礙，有時甚至咄咄逼人，但他當年隻身負笈紐約，想家讓他想落跑回台。是個「妻寶」，太太不在身邊就不知如何是好。
經濟部次長王美花，不以「顧太太」名號過人生。同是台大法律系，答應求婚時，顧立雄「無業」；婚後專心事業，也是那年代的異數。丈夫留學時，就靠她薪水養家。
在他們的對談中，看得出那代人的愛情觀：先生一直是長不大的小孩；妻子在包容中，成全彼此。以下是兩人對談紀要：
問：兩位是台大法律系的大學情侶，還記得第一次看到對方的印象？
顧立雄（以下簡稱顧）：我是轉系生，從社會系轉法律系。她根本沒看到我，沒看任何一眼！
王美花（以下簡稱王）：大三暑假，有教授召集學生做判決彙編，我們都去了，才開始講話。
顧：當年她長得像鍾楚紅。大概是她「牛屎糊到目睭」，才會看上我。但我那時文青味還滿重的，看很多哲學的東西，還算幽默，也聰明。
王：在教授家聽他講話，覺得他很有個性、想法。為什麼看上他？我沒有想外表的問題。
顧：最後這句就不用講啦！她在我們班比較開朗，是乖乖牌。畢業後同學知道我們是男女朋友，眼鏡掉滿地。
王：他聰明的地方很突出，但生活自理能力是平均水準之下！他滿正直的，內外兼修，他的能力很少人有。
顧：40年來第一次坦誠告白！
問：據說當年是顧媽媽逼主委去女方家裡提親的？
顧：畢業後我去當兵，她在經濟部工作，薪水不錯。那時律師很難考，我退伍，還是無業，怎麼養家活口？會被看不起！
王：顧媽媽的想法是，都退伍了，兩個人還在一起，沒兵變，該去提親了。
顧：我是受她姊姊的刺激啦。王美花家裡有七仙女，六個姊姊，一個哥哥，她是家裡的老么，大家很寵。她老姊說，律師「金歹考（台語：很難考），青菜（隨便）找個頭路就好囉。」
我那時頓悟：我人生最大驅動力不是老婆，是老婆的姊姊！當兵時考過律師沒考上；退伍再考，考三天。放榜那天，我搭209公車去考試院看榜，心裡想，萬一落榜，婚還要不要結？
看到榜單，整個人兩腿發軟。那年律師錄取44名，我越過人頭，看到我名字在第二行最頂端！馬上去排電話亭，打電話報喜。
問：顧主委是上海人，美花次長是彰化人，當時家長對本省、外省聯姻，沒有特別意見？
王：顧家不住眷村，顧媽媽常到台灣鄰居家串門子，會講閩南語，沒什麼隔閡。我爸爸對外省人沒好感，但我是家裡最小的孩子，要嫁自己喜歡的人，他就「青菜啦！」
顧：哪裡？是我跟他講台語，搏感情。我台語講得比美花還溜，沒有外省腔。
問：交往或婚後，曾經因為省籍不同擦出哪些火花？
顧：她嫁到我家，力求表現，會趕經濟部傍晚5點20分的交通車回家煮飯；但我老媽上海人嘛！最後還是我老媽接管廚房。這點很重要：我媽管廚房、管錢，婆媳就很好相處了。美花對金錢沒概念。家裡經濟，都是我和我老媽商量決定。
王：看他們母子商量買基金、買債券，很有趣；上海人真的精明，我只有聽的份。
顧：律師最大的收入不是月薪，而是年終紅利，美花從來不問，每到年底，我老媽會來問我：「你今年紅利要分多少給我？」
王：每次看他們母子為了年終紅包「鬥嘴鼓」很有趣。兒子包的紅包是明的，我（媳婦）再包一個暗的。
顧：我老媽喜歡看看帳戶、看看存摺，在我們兄弟姊妹間做「財富重分配」；我兩老哥、兩老姊都有本專屬存摺，老媽為每個孩子做她認為好的安排，老太太拿那麼多本存摺去銀行，理專也會來跟她哈啦。
主委嗆聲媒體 被次長唸一整天
問：主委是婚後才出國念書？
顧：大兒子一歲，我就出國留學了。人生第一次出國，第一次離家跑到紐約，我一個月都睡不著！那時候沒有網路、手機，打越洋電話很貴，只好寫信回來。她把我寫回來的信都留下來，有次搬家打包，她抱著那堆信，滿臉溫柔地說：「這些都是你那時寄給我的，那麼多信！」那時候，我就感受到溫馨感啦。
王：他從沒獨立生活過！剛去紐約，住顧媽媽的好朋友家，每天買龍蝦給他吃！他想家睡不著，朋友一直打回來說：「顧媽媽，怎麼辦，你兒子睡不著！」
顧：我真的壓力好大，那時候也沒有條件要她辭職，全家大小都靠王美花的薪水。後來她請光年假來看我。一來宿舍就炒菜，油煙把宿舍警報器都弄響了。
問：夫妻做過讓彼此最窩心的一件事？
王：去年我60歲生日，他買了花送到辦公室來。還先向秘書打聽我喜歡什麼，他還寫了卡片！
顧：那是我人生第一次送花，選了桔梗花，花語是「愛上我是對的」。有次王美花重感冒，完全無法起身，一直吃稀飯，我怕沒營養，煎了個不成形的荷包蛋送到床上給她吃，她感動得要命！這件事啟發了我：偶爾做的事，可以記一輩子。
王：窩心的事，我做太多了。不公平。好，我做的最窩心的事是什麼？
顧：其實我是有點「妻寶」，老婆給我安定感。平常都是她帶著我，今天去打球、明天安排什麼；她出差，我一個人有點不清楚要幹嘛。
問：顧主委過去和媒體關係有些緊張，但次長和媒體一直很好。和記者吵架，次長回家會念你嗎？
顧：怎麼會沒有！
王：他的個性喔！電視播出來（和記者對嗆） ，我就一直念他！我話講得很重，我說：「你對媒體太直白，對你不會有好處。面對媒體，即便是惡意，也不該這樣回應。」
顧：哎呀，法庭上的訓練就是反身回擊呀！
王：你們看，那就是他的個性，沒修養！他覺得記者不做功課，又惡意提問，他馬上就抓狂了！你不要掉到圈套裡去啊！
問：顧主委有乖乖反省嗎？
顧：虛偽地說，就是「聽某嘴、大富貴」；但誠實地講，是「OS：（臉上）三條線。」
王：他那個反應（指OS，三條線）！他的個性，即使到了60歲，還是有許多不成熟的舉止和想法！
三代政盪之間 從衝突求得妥協
問：家裡老媽挺藍，主委挺綠，涇渭分明。你們也衝突過？
王：我跟他沒有衝突過，都是他跟顧媽媽衝突！我可以理解顧媽媽的立場；他的理想，我也可以理解。看法不同，沒有對與錯的問題。那時（1994年）陳水扁跟趙少康、黃大洲選市長，顧媽媽抱怨兒子怎麼可以一直頂嘴。有次顧媽媽離家出走，我打電話問她：「我怎麼惹你生氣了？」顧媽媽說：「妳才沒有惹我生氣，是顧立雄讓我生氣；現在打了兩天牌，氣消了。」
顧：我媽是第一代外省移民。我這樣的第二代透過啟蒙，有了認同的改變，難免和上一代形成衝突。但透過這種衝突，大家在互相理解努力下，找到相處之道。我們家具體反映台灣從90年代解嚴後的情況：從衝突中辯證，求得妥協，再繼續前進。
問：因為你綠，媽媽受委屈？
顧：她去打麻將，牌友說顧立雄跟你長得很像。她馬上說，不是，這人不是我兒子。
王：她回來講這段是有點得意的，全家都笑死了。麻將咖不是很熟的朋友，看到電視裡顧立雄跟她長得有點像，就問「那是不是你兒子？」顧媽媽回來說：「我繼續丟牌，跟他說：『他不是我兒子。』我都不會笑出來。」顧媽媽非常得意。
買魚那次，是紅衫軍反扁（2006年）期間，省籍對立很嚴重。顧媽媽到市場，她有上海鄉音嘛，挺綠魚販就不肯賣魚給她！
她回來跟我們講，她認為兒子為了阿扁辯護付出很多，後來變得他裡外不是人，還被台灣人罵，很心疼。
顧：我因為辦扁案，被吐過口水、被踢過屁股，我老媽從此覺得「互相對立」這件事是沒有意義的。
問：兒子的立場呢？
顧：我老大念高中時，正是紅衫軍的時候，我是阿扁的律師，他沒有辦法接受！他不讓任何同學知道他的老爸是誰！直到2008年，馬總統上任後，他發現所有當總統的都會被批得體無完膚，才漸漸理解老爸的工作。
我家老大是典型宅男，他每天看PTT酸民的言論，我講什麼，他就會用PTT上的言論酸我。有時候講得滿有道理的，我也必須接受。
顧氏愛情宣言 不能沒有妳
比起顧立雄常成為媒體焦點，王美花低調許多。但在人群中，很難不多看她幾眼──低挽髮髻，淨白面容，貴氣而溫婉，眼睛常笑得瞇了起來。與丈夫的霸氣，截然不同。
記憶是有趣的東西。對往事，王美花清楚記得顧立雄南下提親的年份日期；顧立雄能詳述律師放榜那天的諸多細節。得知考上律師，第一個當然是向王美花報喜。兩人對談，常繞著一位上海老太太打轉：顧殷愛蓮。在兒、媳口中，形象生動鮮活──精明能幹、熱情幽默、熱愛理財和打麻將，也煮一手好菜，懂得人情事理。「顧媽媽愈老愈好看，她的一生是幸福的。」婆婆似已成她的人生角色範本。
王美花很少被稱為顧太太，但顧立雄在政治上的顏色，很難說對妻子完全沒影響。2016年，王美花接任經濟部次長，網友說王美花是靠裙帶關係才升官。顧立雄立馬在臉書為妻子不平：「這些流言不只讓人啼笑皆非，更是貶抑女性的努力與成就。」在他當兵時，王美花早已展開公務生涯，2007年被任命為智慧財產局局長。「二次政黨輪替後，王次長續任智財局長，成為馬政府執政八年最穩定並獲信賴的常任文官。這些成就，都是王次長以自己的本事掙得的。」
睥睨一切的顧立雄其實知道自己的阿基里斯腱，就是不能沒有妳。他老實說：「我是有點妻寶，她總能給我安定的感覺」。這大概是顧氏名言中，最真切的愛情宣言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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