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歷史關鍵的九天》

※蓬萊島雜誌編輯部說明:阿扁總統於2008年卸任之前,曾計畫出版一本名為「堅持台灣」的專書,為他8年任內許多重要事件留下親身的見證與歷史的註腳,後來許多內容與素材簡要的收錄於「台灣的十字架」一書之中。「堅持台灣」其中有一章,阿扁總統親自記錄了自2004年3月19日發生槍擊暗殺,一直到3月37日藍營群眾離開凱達格蘭大道整個騷亂平息,這九天之內所發生的一切重要事件,包括:319槍擊暗殺前後經過、在奇美醫院與夫人吳淑珍及競選總部的通話、呂副總統在第一時間所做的新聞操作、連戰主席當晚堅持來官邸會面,以及320勝選後,部分陸軍退役高級將領包括:曹文生、羅本立等人,企圖串聯、遊說國軍領導核心集體請辭,也就是「柔性政變」的始末、美國政府對大選結果的評估及對勝選賀電的處理態度,另外也談到對國安特勤嚴重失職的處置,以及當時外交部對布希總統賀電的消極不處理,拒絕發布相關新聞稿,因而阿扁總統決定立即撤換簡又新部長等細節,均有極完整的陳述與交代,對釐清319槍擊暗殺事件諸多疑點具有高度參考價值。在取得阿扁總統的同意後,特將「堅持台灣」手稿的第三章約一萬二千餘字,以「歷史關鍵的九天」為名予以全文刊登。

《歷史關鍵的九天》

319 暗殺二00四年總統大選的最後一週,從三月十五日星期一開始,我們安排了連續五天的掃街活動,全國各主要縣市全部要掃一遍,密集拜票,三月十九日已經是競選活動的最後一天。當時從掃街的過程已經知道我們是有信心的,是有機會贏的。
因為掃街的氣勢像秋風掃落葉一樣,三月十六日到台中縣,當天規劃的車程長達三、四十公里,但是競選車隊所經之處,人龍從沒有間斷,炮聲也沒有停過。支持的群眾幾乎都站了出來,各地的後援組織非常自動,各自分區,像接龍一樣連結在一起,讓我們非常有信心。倒數第二天,林義雄主席也在台北縣站出來相挺,使支持者非常感動。最後一天的行程,預訂從高雄市、高雄縣、台南市、台南縣,再搭飛機到清泉崗轉到彰化縣。晚上先參加台中市的造勢晚會,然後回桃園參加另一場的造勢晚會,最後回到台北市中山足球場出席最後一夜的活動。等於一天之內從南部掃到中部,再掃回北部,時間非常緊湊,也非常的趕。那天,趕完高雄市與高雄縣的行程,差不多中午的時候,車隊到高雄縣陳明澤縣議員的服務處和住家用餐,準備下午到台南市繼續掃街拜票。進了服務處,我先和大家一一握手,然後到洗手間,順便把臉洗一洗,當時整個臉都是鞭炮灰,花了幾分鐘好不容易才洗乾淨。出來後,坐下來稍微和大家聊一下選情,接著就上桌吃飯,經過的情形就是這樣。後來被說成是「消失了十七分鐘」,根本就是無稽之談。午餐很快結束,還有一些時間,大家建議我休息一下,儲備體力,因為當天還有許多行程要走。但我想一想,趕完台南市、還要趕台南縣,路程這麼長,時間一定很緊迫,不如就提前出發,爭取一些時間。因此,原本是要在下午一點半出發,我提前到一點十五分出發。後來回想起來,或許當天還好提前出發,說不定把兇嫌原先的計畫給打亂掉,才避開這個劫數。到了縣市交界處我們就換車子,要站在吉普車上,副總統這時也上來站在我的旁邊,車上還為她準備了一張高椅子,因為在一個禮拜前高雄的造勢場,她的腳受傷而且傷得不輕。上車後,我還特別告訴呂副總統,等一下妳就知道府城人是多麼的熱情,妳絕對沒有辦法想像,四年前好像在迎媽祖,整個府城都沸騰了起來!尤其這裡的人喜歡放鞭炮,熱情的程度相當驚人。一進入台南市的街道,人多鞭炮更多,走著走著沒多久,我還在納悶怎麼今年的鞭炮這麼厲害,打到非常的痛!過去我曾幾次被鞭炮打到,一九八五年,選台南縣長時,當時是冬天,最外面穿了一件皮衣,結果衣服都被打穿一個洞,印象非常深刻。台南人喜歡把鞭炮堆在一起,火一點立刻劈哩啪啦,四處飛射,車子經過的時候,真的好像神轎在過炮山。我忍不住對副總統說,今年的鞭炮怎麼特別痛!後來,我發現副總統的膝蓋也受傷了,很驚訝的對她說「怎麼妳也被鞭炮打到!」第一時間的情況就是這樣,並不覺得是被子彈打到。但是後來愈來愈痛,好像針在刺一樣,但一直不敢看我的傷口,因為車隊不停的前進,我更忙著向支持者揮手,同時嘴裡也不停的向大家喊:「拜託、拜託!一號、一號!」後來痛到實在忍不下去,我叫隨車警衛官張春波:「波sir,你幫我看一看到底是怎麼回事?」波sir說:「衣服破了一個洞!」我告訴他,被鞭炮打到,沒關係,幫我拿面速力達姆擦一下就好了!副總統這時也在處理她的傷口、在止血,她一直建議是不是應該去醫院看一下,我還笑她大驚小怪,只是被鞭炮打到,送什麼醫院?當天行程這麼多,如果送醫院,時間不知道要耽誤到哪裡去了。後來,波sir告訴我「傷口太大了,擦藥沒有用」,我說,不然在路邊找找看有沒有診所,進去擦擦紅藥水好了,波sir建議還是找醫生來看一下比較好,於是總統府隨隊的蕭自佑醫師過來幫我檢查,就在差不多時候,波sir很緊張的告訴我,不是鞭炮,是槍擊!他指著擋風玻璃被打了一個洞,確認是彈痕,到這時我才發覺我中槍了,才瞭解事態的嚴重。侍衛長立刻要求馬上送醫,他問了司機郭雨新送哪裡最快,司機建議走大路,因為車速可以超過一百公里,因此說去奇美。在台南地區,總統如果發生任何狀況,事先就有指定兩家特約醫院,一是成大、另一個就是奇美。到奇美的時後,他們要我躺在擔架上或坐輪椅,但我堅持說不行,我一定要用走的。我的想法是,身為一個主帥、身為總統候選人,絕對不可以倒下去,倒下去就等於失敗,根本就不必選了,所以我不能倒下去,除非已經沒辦法了,一定要用走的進去。進了急診室,我在一邊,副總統在另一邊,中間用布簾隔起來。
醫生第一件事是清創,用水倒下去,看水是流出來,還是會滲進去,如果子彈進入身體裡,水就會滲進去,那個過程好像是在等宣判是不是得了絕症一樣,真的很難捱。還好,經過清創後,確定水是流出來的,沒有滲進去,表示子彈應該沒有打進去,接著開始進行縫合手術。幫我治療的除了奇美的副院長外,還有隨隊總統醫療團的簡雄飛醫師,他是整形外科醫師,我跟他說:「你跟我這麼久,今天終於派上用場了!」他幫我縫合傷口,縫的很認真,縫的他全身冷汗直流,我跟他講不要緊張,他則說壓力好大!後來,奇美醫院的詹啟賢院長也趕來了,進來的時候他戴著一頂帽子,原來他當時正在理髮,理到一半臨時趕過來,所以用帽子遮住。奇美醫院的老闆是許文龍董事長,詹啟賢院長過去是中國國民黨時代的衛生署長,說奇美醫院會配合我做假,這不僅污辱人,更不合常理。縫合的這段時間,我急著打電話給我太太,電話通後,我卻話講不出話來,我叫了一聲Jane,接下來喉嚨就卡住了,我太太還以為是收訊不良,其實我是想到一九八五年,我回去選台南縣長,十一月十六日落選,十一月十八日謝票那天,太太發生不幸的政治車禍,被人撞成半身不遂,終身與輪椅為伴,當時就是被送到奇美醫院的前身逢甲醫院,當年夫妻差一點就永遠訣別了,當時我真的講不出話來。想到那次她被車撞,這次我被槍擊,怎麼會這麼巧合,都是下午一點多,又送到同一家醫院,難道這就是我們夫妻倆的宿命?選舉為什麼一定要選成這樣?後來,我也打了電話給我媽媽和我岳母報平安。我中槍後,總統醫療小組召集人黃芳彥給我太太打電話,他第一句話就說,「妳要鎮靜!」我太太當場就知道不妙,因為當天中午他們還一起在官邸用餐,結果離開沒有多久,黃芳彥就打電話來,我太太認為一定出事了!黃芳彥第二句話說:「總統中槍了!」,她直覺的認為事情一定相當嚴重。但我太太非常鎮定,馬上做了一些安排,第一,可能要動大手術,趕快找台北最好的醫生下去台南幫忙。第二,動手術一定要麻醉,必須要有代理,因此必須趕快通知副總統,黃芳彥告訴她副總統也中槍了。第三,由於當時的情況不明,她馬上打電話給致中,要他通知幸妤,要夫妻倆把小孩一起帶回官邸,外面可能有危險,到官邸來比較安全。送到病房之前,在急診室裡,呂副總統在旁邊掀了掀布簾要和我講話,她說:絕對是她先中槍,然後我才中槍,而我中的那槍,是打中她的子彈反彈到我身上來的,所以我才會受傷。我告訴呂副總統:「不要隨便亂講!」,我知道的不是那樣,而相關人員向我做的報告也不是如此。當時我穿了三層衣服,夾克、襯衫和內衣,我的右側,三層衣服都有子彈的穿入的痕跡,而靠近副總統的左側,只有內衣與襯衫有穿孔,夾克則沒有。按照我衣服損壞的情況,以及車子的擋風玻璃的彈痕,當時我研判,應該是第一槍打到了擋風玻璃再跳彈到呂副總統的右腳上,劃過我腹部的應該是另一槍,所以我說:「不論實際的狀況究竟如何,絕對不可能是先打到妳再反彈到我身上的。」後來,我才知道呂副總統在中槍後,她已經在第一時間打電話告訴楊憲宏,說她是幫台灣人擋子彈,幫總統擋子彈。她已經先講出去了。甚至,她還打電話給總統府邱義仁秘書長,要他要對外這樣講。還好,邱義仁對這種說法有所保留,沒有這樣對外宣布,否則後來調查的結果不是這樣,一定無端增加事情的複雜性。清創完成,傷口也縫合了,接著要照X光,確定子彈清除了沒有。照過了X光後,接著又要我去照斷層掃描,還沒有推進去前,詹啟賢院長要我坐起來,然後幫我搜身,我忍不住問,你到底要找什麼?他才說,他在找子彈!原來,在清創時判斷子彈並沒有射入身體內,但後來照X光時,卻意外發現在脊椎旁邊有一顆子彈,看到片子的人都嚇了一大跳,詹院長於是在我身上摸來摸去,後來終於在我背後的衣服內找到一顆彈頭。當我太太得知X光發現在脊椎旁有子彈的消息,她立刻就急著問:「那總統下半身有沒有知覺?」大家只好先安慰她說:「總統是走進醫院的!」後來從衣服裡找到那顆子彈,才真正解除警報。選舉前夕,我們的民調已經與對手剪刀交叉了。星期六就要投票,星期四我在回台北的飛機上打電話問中央黨部,
當時的民調已經恢復領先,贏對手二點一個百分點。我很篤定的認為,只要堅持把最後一天好好的選完,只要把所有的行程走完,勝選絕對沒有問題。所以傷口處理好我就開始連絡台北,準備趕快出院,結果他們居然告訴我所有的選舉造勢活動已經取消了!當時我非常生氣,嚴厲的質問他們,沒有我的同意,怎麼可以把選舉行程取消,這是誰的主意?當時整個情況不明,我太太也極力反對我再上台演說,但是我說,如果掃街不行,總可以到定點去亮個相,向民眾表示總統平安沒事,即使不講話,讓我露個臉向大家致意也好。我太太還是反對,她認為既然是遭到槍擊、槍手是誰?動機是什麼?是不是有組織的?如果殺手知道人沒死,會不會再來補幾槍?這些都無法預料,她非常的擔憂。我太太的這些說法並沒有說服我,最後說服我的,反而是因為連宋已經取消所有的競選活動,沒有受傷的對手都已經喊停,而中槍的人還繼續演講造勢,這不是很奇怪,我只好勉強依照醫生的指示繼續待在奇美。晚間七點多,我還在奇美的病房,副總統在另外一個病房,她被人推過來說要和我講話,當時她建議我稍後回到台北時應該在總統府開一個記者會,原先我是同意的,我想這樣也可以和民眾講清楚。但是後來競選總部經過評估之後建議不要召開記者會,因為選情緊繃,事情愈單純愈好,建議改採我和副總統各別用錄影的方式,簡短的向國人講話,表示我很安好,請大家放心。晚上回到官邸時,連戰說要來看我,人已經到了接待室,宋楚瑜則要去看副總統,但當時由於林義雄主席正在官邸裡面,所以告訴連戰時間不方便,並謝謝他的關心。320勝選第二天是投票日,在投票所台北市長馬英九前來陪同,離開前我特告訴馬市長,不管誰輸誰贏,晚上的秩序一定要維持好,他說:「我一定會親自坐鎮指揮」。我相信,當時馬市長應該認為他們一定會贏,所以他會親自坐鎮指揮。但我心裡想的是,「我一定會贏,到時候你們可不要亂才好」。那一天,就是贏的太少,所以才會有府前的抗爭。這麼多年來,他們到現在還一直在講「三一九」,不過至少已經不再講「做票」了,原先他們在開完票後先講的是「做票總統」。中國國民黨一直以為他們會贏,覺得二000年是「三腳挐」,因為分裂才讓我漁翁得利。二00四年在他們眼裡是二000年的延長賽,就好像某些國家的第二輪投票。二00三年四月連宋正式「送作堆」,當時「中國時報」的民調,指連宋有五十一%的支持度,我只有二十六%,是人家的一半。那時我兼任民進黨主席,二00三年六月在世貿大樓舉辦「執政興革座談會」,會上砲聲隆隆,大家對我和整個執政團隊有很多的批評,普遍瀰漫著失敗主義、悲觀的論調。當時我講了一句話,我說:「大家不要看我一時,也不要把我看扁了」。美國在二00三年三月發動對伊拉克的反恐戰爭,四月台灣爆發SARS,直到七月尚未從疫區除名,國際與國內的局勢都很亂。由於整個氛圍十分詭譎、險峻,因此我在七月分三梯次邀黨籍立委餐敘,和大家精神講話,我告訴大家,雖然我們是執政黨,但我們打選戰不能採守勢,要採攻勢,必須化被動為主動,主動出擊,主導議題、鼓動風潮、創造時勢、反守為攻,這樣才能立於不敗之地。九月民進黨黨慶,我提出「公投新憲」的議題和訴求。九月初,台聯在台北市舉辦的「正名制憲」遊行相當成功,我認為我們應該可以更凝聚、更團結,因此我提議民進黨要在十月二十五日再辦一場遊行,於是「全民公投、制定新憲」的大遊行和晚會在高雄登場,參加的人數號稱二十五萬人,是有史以來最大一場的群眾活動,聲勢從此上揚。十月二十八日左右,民進黨內部做的民調,我已經贏了對手一個百分點,這是連宋合作以來從未有過的,之前我們都是一路輸。幾天後,我過境訪問美國,十月三十一日在紐約領取國際人權獎,這是台灣國家元首第一次在紐約公開演說。十一月五日,出訪回程由巴拿馬前往阿拉斯加,就在參加阿拉斯加州穆考斯基州長(Frank Murkowski) 的午宴途中,「中國時報」發表的民調,我首度贏對手一%,
印證不論是我們自己內部或媒體所做的民調都是相同的結果。從二00三年的四月,我們的支持度只有人家的一半,經過六個月的時間,我們終於有機會超越對手。象徵著二00四年這一仗,我們並不是穩輸的,我們是有贏的機會,雖然可能贏不多,但大家不應該這麼悲觀,不要這麼軟手軟腳。事後也證明,民調贏一個百分點,實際得票確實也只贏這麼少,這個結果早在投票前半年就已經決定了。另外,二00四年總統大選,每一家電子媒體都進行所謂的「出口民調」,後來全部不敢公布,因為全部都錯,他們私下曾告訴中國國民黨會贏五至六%。!更令人不可思議,剛開始開票,我們一路輸,甚至開票沒多久,我們就輸三十幾萬票,對手已經得票高達七百萬票。後來幕僚打電話告訴我,那是各家電視台自己在「灌票」,這是我第一次聽到選舉開票有所謂「灌票」的情形。整個開票的過程中,反而是中國國民黨黨營的中視沒有「灌票」,平常我從來不看中視,因此轉到這個頻道來比較,看到我們始終贏一點點,雖然贏的不多,但心裡總算踏實些。同樣的道理,因為電視台不斷灌票,連宋陣營從頭到尾一直存著必勝,甚至是大贏的期待,結果事與願違,突然從雲端上掉下來,情緒上當然不能接受,部分電視台不負責任的做法,真的是害死人!「意外」輸了之後,又發現廢票有三十多萬票,為什麼比過去多這麼多,馬上就認定是「做票」,這種不實的指控就是這樣來的。但大家都忘了,為了杜絕賄選,那年總統大選有效票的認定標準修改的更嚴。過去戳記蓋在人頭上,蓋在號碼上,只要能夠明確的認定是投給哪一個候選人,都算是有效票。但「總統副總統選罷法」在二00三年底修改後,一定要蓋在圈票欄之內,蓋在其他地方,一律被列為無效票。經過全面的驗票,在三十多萬的廢票裡面,可以很明確判定其中三分之二是投給我,如果真的要「做票」會做成這樣嗎?「做票」的指控完全是隨便講講,但我卻揹了幾個月「做票總統」的黑鍋與污名。本來我想透過中選會行政驗票,但沒想到他們立刻提出司法驗票,要查封選票。但要司法驗票,必須先提出到底是哪個投開票所、那個票匭有問題,必須舉證才能驗票,但中國國民黨根本提不出具體事證,但我不願意因此衍生出更多無謂的糾紛。既然沒有做票,更不怕驗票,因此我同意對方不必舉證,由司法單位全面驗票。在驗票的過程中,對手不斷對外放話,說這裡如何又如何、那裡怎樣又怎樣,企圖影響社會視聽。同時對有效票的認定極盡挑剔之能事,我們都盡量給予尊重,最後經過選舉無效的官司,兩萬九千多票被嚴格扣除了一萬多票,我們還贏了對手一萬六千多票。但不論如何,再也沒有人敢說我們「做票」。我對這個社會還是有信心的,我對全國二十多萬的選務人員更是有高度信心。321騷亂三二0那天晚上,連宋的支持者佔據了凱達格蘭大道後就不走了,一直到三月二十六日中選會正式公告我當選總統,從一開始指控我「做票」,後來又說「三一九槍擊」是自導自演,還有人冒充現役軍人要求國軍「揭竿而起」。中國國民黨更明示、暗示要求美國介入,認定我是「假總統」。這段期間簡直是驚滔駭浪、千鈞一髮,對台灣民主的進程,對台灣民主的鞏固與深化,尤其經過二000年完成政黨輪替和二00四年激烈的選戰,這一次是最嚴酷的挑戰。尤其是中國國民黨的相關做為,完全是赤裸裸的希望透過非法定的程序、透過體制外的手段來奪權。一方面,連宋陣營提出選舉無效與當選無效之訴,依據「總統副總統選舉罷免法」的規定,這兩項訴訟都必須等到中選會公告當選之後才能啟動。但另一方面泛藍陣營又聚眾攻擊中選會,企圖阻止進行公告,這不是自相矛盾嗎?但當時他們的想法就是愈亂愈好,最好整個選舉都不算數,直接宣布重選,但真的能夠這樣嗎?好像只要霸佔住凱達格蘭大道,只要有媒體不斷幫腔造勢,就可以癱瘓政府,就可以把政權奪回去?這樣的想法不但天真更是一廂情願。當時的憲兵司令余連發真的非常的辛苦,那幾天全都住在總統府的地道,親自坐鎮指揮,守住總統府。期間我曾經邀請五院的院長到總統府茶敘,當三月二十七日抗爭平和落幕後,我也正式開了國際記者會。這段時間,有人說「武昌革命」的號角已經響起,
呼籲大家衝進總統府,也有人透過網路,教導大家要如何衝進政府機關,其中包括中選會。還有人號召軍警人員站出來,揭竿起義,更有過去卸任的高級將領、立法委員說:「軍人有選擇三軍統帥的權利。」只因為個人的政治信仰和情緒發洩,幾乎將法律和體制視為無物,但我們都願意對這些採取最寬容的態度,因為台灣的民主還很年輕,很多事情需要時間的沈殿與反省。今天我們再回過頭來看當時的各種情境,我們可以很欣慰的說,台灣社會真正上了一堂民主的課,就好像打疫苗一樣,剛開始可能有一些不適應,但日後就可以完全免疫。四月份,我陸續從不同的管道得知,軍方的大老,尤其是一些陸軍的退休老將有一些串連的動作,包括國防部湯曜明的住院,都是相關人士勸說與操作的結果。甚至有人明確去找參謀總長李傑,要他跟進稱病住院。當時我真的不相信,但後來經過求證幾位當事人,李傑部長親自證實。李傑部長先是口頭、之後寫成書面的報告,其中有五點清楚的交代:一、二00四年的三月二十三日,曹文生先生來電,希能於次日來部會見。二、二00四年三月二十四日上午十點四十五分,曹先生依約來部會談。內容:對此次大選仍有諸多不公之事,已經和諸位軍系大老研商,建議總長亦能藉病住院(湯前部長因眼疾住三總),對當局形成壓力。三、同日上午,羅(本立)前總長參謀來電,希安排當日來部會見。四、經考量當時社會已十分動盪,國軍必須嚴守軍隊國家化,不宜涉入政治紛爭,恪遵行政中立的基本原則,故指示辦公室參謀主任於當日下午電話聯繫曹先生「上午所談之事,歉難照辦」。五、同時亦指示辦公室參謀主任回電羅前總長參謀,請其向羅前總長報告,若所談之事是與曹先生相同之事,個人已有決定,歉難照辦,羅前總長即未再來電,亦未再要求會見面談。另外,我去請教湯部長及幾位軍方的人士,問他們知不知道這回事。我非常訝異,什麼時代了,還有人存有這樣的念頭,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。還好是五二0之前得到報告,獲得證實,否則後果不堪設想。因為在「三一九槍擊事件」後,我一直在想,發生這麼大的事情,不只震驚國內,也震驚全世界,總統、副總統在競選期間同時中槍,如果都沒有人負責,會讓全國人民覺得不可以原諒,國際社會也會看笑話。我一直隱忍到三二七府前的抗爭告一段落之後才做處理,因為從三一九到三二七是非常敏感的時刻,政局非常不安,我們必須凝聚內部的力量,特別是中國當時說:「如果台灣內部自己控制不了,中國不會坐視不管。」似乎有相互唱和之勢。三二七之後,我就決定調整國安局長蔡朝明及侍衛長陳再福的職務。侍衛長就坐在車子前面,從頭到尾都沒有看到擋風玻璃的彈痕,還好子彈沒有打進去,如果在第一時間不知道子彈射入,要急救都不一定來得及。身為侍衛長對於發生在眼前的事卻毫無警覺,對於整個總統、副總統的維安處理、現場證據的保全,確實反應太慢,這些或許都不是故意,但做為特勤人員確實有失職守,相關人員必須予以行政處分。在最快的時間,我約見了蔡朝明局長,指示他由軍事情報局長薛石民接掌國安局。後備司令的缺我想到陳體端,大家都知道他是湯部長的愛將,我主動告知湯部長。那天是三月二十九日小軍談,湯部長對於我的主動告知,非常訝異,也非常感謝,但是湯部長也告訴我一句話,陳體端接不接,還看未來的國防部長是誰。「三一九槍擊案」發生當晚,我從台南回到台北,湯部長曾經到松山機場接我,並與我一起回到官邸,我們做了一些內部意見的交換,特別是中槍之後,第二天就要投票了,兩岸局勢必須做一些了解。當時,戰備並沒有提升,一切如常,但我還是提醒不能有任何的大意。隔天投完票,三月二十一日就傳出湯部長向游院長請辭,並以眼疾為由住進三總。
在此之前,湯部長早就和我多次提到他眼睛方面的毛病,所以起初我並不覺得意外,也以為可能是遇到選舉,這段時間非常辛苦、忙碌,因此希望在選後能夠做一些治療。但是萬萬想不到的是,三二0之後,有如此的選舉紛擾、府前抗爭,他竟然在這個時候向院長請辭。過去他幾次和我表示辭意,當然每次的動機與原因並不完全一樣,包括於總長和部長時代都曾有過。他每一次提出,我都予以堅定的慰留。但比較奇怪的是,這次他沒有向總統請辭,卻是向行政院長請辭,是院長告訴我的。我知道之後,想到自己現在受傷,不宜到醫院去看他,因此,二十二日我請院長代表我去醫院慰問他,而且要強力的慰留他。然而,湯部長還是兩度透過軍事發言人室表示他的辭意,因為治療眼疾必須住院,這是可以理解,但在最需要的時候,最關鍵的時刻,國防部長堅辭,而且他的請辭是要做到五月十九日,如果是這樣,又不是立即要離開,為什麼要提前做這些動作?過去我每一次都親自召見慰留,這次我則沒有再慰留他,所以他也瞭解到這次是辭定了。這就是為什麼當我提出陳體端接後備司令時,他會問我接任國防部長的人選。我也問他:「你覺得誰來接部長比較適合?」他特別提到,參謀總長李傑應該要和他同進退,他推薦曹文生來接國防部長。我對曹文生的了解非常有限,知道他從前曾擔任李前總統的侍衛長,後來李前總統卸任,他仍然忠心耿耿的跟著他,同時,一般外界也沒有什麼負面的評價,所以我對曹文生的印象基本上是好的。我也問過李前總統這個人怎麼樣?四月初我就在官邸約見曹文生,與他談了很多,他已經是我新任國防部長的內定人選。之後,聽到有關串連軍方高層佯病這個令人難以置信的報告,而且從三二0到三二七這段時間,曹文生竟然參與了這件事情。特別經過求證、打聽、包括請湯部長去瞭解,他也向我證實確實有這麼一回事。對我來講,既然已經獲得證實,什麼都不用說了,這個人事案當然不算數,也不可能算數。湯部長也告訴我,「就當作我沒有推薦」,他要撤回他的推薦。後來,我決定用李傑做國防部長,有人警告我李傑控制不了軍方,他若做部長,人家一定不聽他的,未來會非常危險。我問過李傑:「控制得了軍方嗎?」他說,沒有問題。事實證明確實沒有問題。過去在中國國民黨威權體制之下,同樣是槍桿子出政權,國防部長、參謀總長不但是黨的中常委,更要是自己的親信,經過多年的努力,我們終於實現軍隊國家化,任何人擔任部長或總長,不需要靠個人的關係,也不是憑對個別政黨的效忠,一切按憲政體制法律的規定辦事。我真的沒辦法想像,在三月二十四日上午十點四十五分,當曹文生去找李傑總長,如果李傑一口答應了,也藉病住院,甚至請辭,其他三位副總長也全部跟進,整個軍方的領導中樞發生全面的動搖與變化,將會是什麼情況?當然這不是大家所了解傳統的用武力、開出坦克車、大砲所謂的軍事政變,但是用這種非武力的、違反憲政秩序的手段,要來對政府形成政治壓力,這是否就是政治學上所謂的「柔性政變」,就留待二千三百萬的台灣人民自己去判斷。327落幕三月二十一日,我贏得大選後的第二天下午, AIT處長包道格來看我,這是在選前就約好的。我特別把傷口給他看,表示確實受到了槍擊。包道格提到,選前還未發生槍擊案之前,他就預期我會小贏,他們的情報顯示我將以三萬票的差距連任成功。當時我告訴他,我真的沒辦法接受府前抗爭的陣營說我是「做票總統」,這樣的污衊和扭曲,我完全無法接受。台灣已經這樣的民主化,選民的水準這麼高,而且選務工作也已完全標準化,二十萬的選務人員各司其職,從領票、投票、開票、記票,每一個動作環環相扣,想要做票,根本不曉得要從何做起,又有誰會幫我做票?二十萬的選務人員,不是公務員,就是老師,這些人藍綠都有,甚至藍營可能比綠營要來得多,不要說二十個,只要有兩個人站出來指證歷歷,說政府要我「做票」,我還臉繼續做總統嗎?人民可能接受民進黨再執政下去嗎?二十萬的選務人員沒有人有任何的指控,所以說沒有的事情就是沒有,不存在的事情就是不存在。
但因為票數這麼接近,我們必須杜悠悠之口。因此當時我就告訴美方,願意接受全面的驗票,只要能用最快的速度確定雙方的得票數,不論是行政驗票或司法驗票,我都不排斥。對美國來講,布希總統在二000年第一次參選,佛羅里達州的選舉爭議,最後也是透過驗票和司法途徑來解決。民主法治的國家,對任何的爭議,都必須透過法定程序來處理,不可能用非民主、非和平,甚至是體制外的手段來達成。當時大家疑惑為什麼美國沒有在第一時間拍發賀電給我們,後來我們才知道,美國一直以為台灣的法律和美國的法律是一樣的,如果選舉有紛爭,沒有法院的判決,是不可能決勝負的。為此,我們把台灣相關的法律告訴美方,只要中選會正式公告當選,就是當選,如果有爭議,要採取司法途徑,在司法確定之前,當選的總統一切作為仍然是有效的,這是台灣與美國制度不同的地方。美方瞭解我們的法律規定後,很快的包道格就告訴我們,只要三月二十六日中選會一公告,美國的當選賀電就會過來。這也是為什麼對手、一些相關的團體、人士,在抗爭的最後階段要號召群眾去包圍中選會的原因。二十六日中選會做出決定,並且要公告,那是非常重要的關鍵,如果當時中選會不公告,美國的賀電不可能來,而府前的抗爭更不可能在二十七日平和落幕。當時,如果美國的賀電沒來,整個台灣的政局接下來會有什麼樣的演變,是不是會如同中國所講的,「你們台灣自己控制不了,我們就不會袖手旁觀、坐視不管」,是不是讓人民解放軍、共產黨有一個藉口?我想各種可能都很難講。藍營的一些人士聚眾衝進中選會,要阻擋中選會做決定,阻止中選會貼出公告,為了不讓當選公告被貼在佈告欄上,他們多次衝撞中選會,甚至中選會的委員最後都不敢從正門離開,改走地下室,由其他各種方式才能回家。當天,公告貼了好幾次,一貼就把拿下來,甚至沒辦法貼在公告欄上,所以包括中選會主委黃石城都已經下班回去了,當天晚上公告的法定程序還沒有正式完成,只要能貼上去,一照相,縱使事後被撕下來,就算完成,但是連這樣的程序都沒辦法進行,因為這些人百般阻擋與衝撞。對於這些衝撞滋事,我們非常低調,不希望出現流血,但是中選會必須要完成法定程序,美國在等這樣的結果,後來終於完成了公告。所以當天晚上,美國恭喜當選的賀電就來了。美國的賀電對於整個政局的穩定、尤其是府前抗爭的落幕有很大的意義,但是當時外交部希望不要做新聞處理,認為美方發賀電後,媒體自然就會報導,不必再發新聞稿,他們擔心抗爭的群眾就在外交部旁邊,萬一處理了美國白宮賀電的消息,群眾會衝進外交部,基於外交部的安全,建議不要主動處理。這種說法非常阿Q,也非常不負責任。最需要的時候,部長沒辦法站出來,最關鍵的時刻,無法正確評估到美國政府賀電的重要性,還找各種的理由做為遁詞,這是完全不能原諒的。因此我下定決心,簡又新部長非換掉不可。五二0有就職大典,既然要撤換外交部長,不能拖到五二0之後,必須在就職前馬上做人事安排,因此由陳唐山取代簡又新,開始為籌備五二0大典及友邦的邀訪預作準備。美方不但給我們賀電,五二0就職大典上,也派出祝賀團,由台灣的好朋友,過去在台灣威權時代追求民主化過程中給予我們支持的李奇(Jim Leach)資深眾議員擔任團長,他也帶來了布希總統寫給我的親筆賀函。這封信是布希總統在五月十七日寫的,他稱呼我為總統,恭喜我第二任就職,非常的友善,也代表羅拉向我祝賀。泛藍提出的兩件選舉官司,選舉無效與當選無效之訴,最後定讞已經是二00五年夏天以後的事,整整一年半的時間,我們用心良苦的一路忍下來。在野陣營他們對整個選舉、包括「三一九事件」所有的疑問,很多是非理性的,是完全不負責的。我們的支持者都不敢穿助選的衣服,選贏的人不敢慶祝,我們也寧願不要慶祝,讓他們去宣洩,我們願意採取比較理解包容的態度,不願意強勢為自己辯護,以免拉高對立,我們積極的尋求化解危機。對於二00四年總統大選,包括「三一九槍擊事件」,一切讓事實去講話。事實最重要,沒有的事,你再怎樣瞎掰,怎樣去編造,都是徒勞無功的。就像他們說三一九晚上有小護士投訴說槍傷是假的,
送到奇美醫院是早就安排好的,請問那位小護士人在哪裡?如果真的有所謂的小護士,奇美懸賞千萬,而且保證不影響她的工作,應該早就站出來了嘛!何況奇美詹啟賢院長於二00八年總統大選,全心全意的幫馬英九輔選,如果當時有做假,為什麼詹院長沒有出來爆料?還好,驗票在五二0之前就結束,我們還是贏對手,這樣我才有這個面子去就職,也才有十五個友邦元首,那麼多人第一次齊聚一堂,來給我們打氣,給我們支持。當時,有人主張應該先進行調查。但是以在野陣營他們不接受錢復,一定要弄個真調會,繼續進行政治鬥爭、奪權鬥爭,如果一切要等到調查出結果,要等真相大白,五二0也不必就職了,可能到現在我也不能就職,甚至到二00八年也不可能真相大白。只因為選輸了,又輸的這麼少,希望透過各種的可能,這項不行,找下一項,這次不可能,希望下次有可能,要來力圖翻案,結果把國家把社會搞成這樣,這是我對整個事件感到非常難過、非常遺憾的地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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